十几年过去,那个穿得像捡垃圾的考研女生,如愿以偿留在了南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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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“读者”(ID:duzheweixin)

  “你们看她,穿得像个捡垃圾的,还考研!哈哈哈!”十几年前,我拎着考研书籍,在一栋教学楼关门后赶往另一栋教学楼,找教室复习。

  背后是我的真阔和伪阔室友们,她们笑得无比欢畅,我的内心没有悲伤。

  考研的原因有很多,首先是不甘。

  我高中时代有一个名校梦,高二以全班第一的成绩拿过“精英奖”奖学金,两百块,相当于当时两个月的生活费。

  分管教育的县长亲自来颁奖,照片贴在橱窗里,感觉好极了。领完奖没几天,在开水房遇见曾经把自己骂到流鼻血的高一数学老师,我傲娇地拒绝了他的插队请求,那是逆袭“学渣”专有的傲娇。

  当时的校长是一个出色的鼓动家,我们学校几年才能有一个学生考上清华大学或者北京大学,他就敢把“走进襄阳二中,就是走进清华北大”这样的豪言壮语做成十几米的大横幅,垂挂在教学楼两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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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每次看到这大言不惭的横幅,我都会小脸一红,而内心深处,却有名校情结不停泛起波浪。

  上了高三,我陡然紧张。每个月放假回家,我的酒鬼老爸就会不停唠叨,别让两百块钱跑了。

  十几岁的小女孩,正是自尊心爆棚的年纪,我非常反感这种粗鄙不堪的说法,如果家里有亲戚或者邻居在场,我简直愠怒得要哭出来,偏生越是有外人在场,他越发说得起劲。

  我爸妈经常打架。我妈当年是绰号“一百分”的学霸,就算休学半年返校,还是稳坐第一的宝座。她要强到会半夜拎着手电筒去插秧,落后别人一星半点儿简直是要了她的命。

  吃了家庭成分不好的亏,没有飞出去,只好嫁了三代贫农的我爸。我爸家的家风跟我外婆家要强、自尊的家风完全相反,他们一家子男男女女都是酒鬼,信奉“人活着就是吃点喝点”的所谓人生哲理。价值观的冲突导致我爸我妈的相处势如水火,可惜那个年代不流行离婚。

  我上高三的那个秋天,我爸妈打架,我妈从床底下拖出一箱特曲酒,像扔手榴弹一样往墙上扔,扔一瓶,骂一句。

  我趴在楼上的水泥栏杆上写作业,那里或者拖拉机上就是我的书桌了——我非常嫌弃油腻的饭桌。很快,浓烈的酒精味就弥漫到楼上。

  我爸惜酒如命,每次走亲戚,熟悉他秉性的人故意把他的酒杯斟得满满的,他每次都要俯下头,很响地吸酒杯里的酒,生怕洒了一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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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妈对此等不上台面的劣行恨骂不绝,我爸置若罔闻。看见心爱的一箱酒被砸了个稀巴烂,我爸一声不吭,推着自行车出去了。

  我知道他要去再买一箱,故意气我妈。过了一会儿,他驮了两大箱回来,进大门时,还得意地按了好几下自行车铃。

  我妈也没吭声,默默地上楼,走进放农药的那个房间,关上了门。我赶紧冲进去,我妈已经拧开了一瓶“保棉丰”。如果我晚进去一步,高考前我就会有一个后妈。

  到了高三下学期,我已经紧张到上课恍惚,晚上睡不着。高考前的一个月,我几乎每天都在胡思乱想,无法入眠,终于在英语考场上睡着了。

  一鼓作气,再而衰,复读一年后,我也只是考上一所211大学。那时起,我心里便憋着一口气,而考研是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。

  考研的第二个理由是为了延续一点珍贵的甜。我从高一就暗恋的同桌考上了一所985大学,我觉得如果不考上985大学,连继续暗恋同桌的资格都没有。学霸同桌多好呀!

  当年,数学老师宣布我考了第二,倒数的,一百多名同学一起哄笑,声音巨大,令我手足无措,只有他轻轻说:“别哭了。”他笑起来就像秋天午后的阳光,那么温暖,那么安心,嘴角还有一粒桂花酒窝。

  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弃暗恋桂花酒窝,连树上落下一片叶子都会想起他,那是我当时活在世上唯一的一点甜,为了延续这点甜,我拼命考研,也算是苦中作乐。

  除了出气和续甜,考研还真跟我“穿得像个捡垃圾的”有关。我上大学报到,我妈把我姐姐的两条旧裤子改短了给我穿,她是自学成才的裁缝,这对她来讲简直小菜一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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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一个阴雨天的下午,我妈没有坐上麻将桌,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我的大学行头。我看家里还有不少旧裤子,就说:“再改一条吧,两件可能换洗不过来。”

  我妈厉声呵斥:“要那么多裤子作甚?你知道你上大学要花多少钱吗?”我不吭声,我所读的师范类专业学费2500元一年,已经很便宜了。

  那两条改短的旧裤子,我穿到大三时,裤脚洗烂自动脱落了。鞋子呢,我总挑便宜的买,每次一脱鞋,宿舍其他女生就大声地嫌弃道:“臭死了!”

  我的大脚趾大且硬,容易将鞋子顶开胶,我舍不得扔,下雨天继续穿着。有一次去机房排队,一个女生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鞋子看,我本能地用雨伞挡住了脚。

  大三下学期要去实习,过完年很多女生穿着崭新的大衣和皮鞋,烫着时髦的发型,看起来漂亮又神气。

  我瞅瞅自己起球的上衣、烂裤脚的裤子、漏脚趾的鞋子,没有勇气去中学实习,也没有勇气去参加招聘会。

  考研只要钻进教室就可以了,穿得再破烂也无所谓,反正谁都不用理。被破衣烂衫逼上考研这座“梁山”,真是荒谬且滑稽,但于我却是千真万确。

  我报考的那所学校的那个专业,全国排名第二,学校实力雄厚,校风低调,而我的本科学校校风不太好,兴吃兴玩就是不兴学。当然,也有少数认真学习的同学,但一般被嘲讽为“书呆子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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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不知怎的,很多人知道了我报考的学校。本科学校历史上凡是报考这所学校的,没有一个被录取。

  总有莫名其妙的人跑过来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。“那所学校很难考的,参考书在全国同类院校中最多。”“听说××也报名了,竞争压力好大。”

  我平时基本独来独往,不喜欢跟别人搭讪、争辩。有时被追问得烦了,我也会回复一两句:“这所学校是面向全国招生的,别人报我也可以报。”现在想想真是多余,真后悔当时没有保持沉默。

  对我来说,考研最难的是缺钱。

  大二时,我跟我妈提了一嘴考研的事。她立刻打断我:“你把家里的钱都花完了,你弟将来娶不到媳妇,他会恨死我。村东头的扁头家娶媳妇,房子太破太小,买的新柜子放不进去,院子里围着几圈人看笑话,扁头他妈气得当场晕死过去……”

  每个寒暑假,我最害怕回家。我前脚踏进门,我的酒鬼老爸立刻就爬到椅子上,取下墙上挂的一个塑料袋子,掏出里面的一张张汇款单,直递到我面前。

  “你看!这是我汇的200元,这是300元,那天我酒席都没吃好,就赶到镇上给你汇钱!那天自行车坏了,我从镇上走回来的,几十里路,恁热的天,我渴得嘴直张。你看!”我直往后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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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看!你把我整得好狠,要不是你读书,我不喝这种壶打的酒,我顿顿喝特曲。”说完,他又伸出手来,“你看!这是我挖藕时划破的手。你看!你看!”我直往后躲。

  “你看你看……”

  为了减少跟家里要钱的次数,我在学校非常自苦,一分钱要掰成好几瓣花,有时晚餐吃馒头还是吃包子都要纠结一番。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。考研需要一笔大钱,这不是把包子换成馒头就能省出来的小钱。

  我挪用了大四的学费和住宿费。光买参考书的花销就很大,除了一本《语言学概论》,其他几十本书的版本都不一样,大换血。我舍不得一次全买完,看几本买几本。

  大三暑假在家复习,我的酒鬼老爸在窗外探头探脑:“你不是说不考研吗?为什么还在看书?”他的眼里全是恐慌。

  我只好假装很堕落地到楼下看各种肥皂剧,接着趁酒鬼老爸不在家,再偷偷溜上楼去复习。我房间里的灯坏了,天黑了就等于一天过去了。那个暑假我深深体会了“心急如焚”的滋味。

  眼巴巴地盼着开学,开足马力。噩耗传来:我报考的学校在暑期又发布了6本参考书目,每本四五百页,别人在哀号看不完,我在哀号买不起。

  为了省50元钱,语言学的新参考书我没买,王力主编的《古代汉语》我看得很熟了,有一点底气。

  后来上了考场,试卷上有4个我从未见过的古代汉语名词解释,一共20分。下了考场一翻书,果然就是新增书目上的,我气得捶胸顿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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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考研辅导班,我只报了政治班,最便宜的那种。嘲笑我穿得像个捡垃圾的女生报了豪华班,她在宿舍阳台上信誓旦旦地给她远在浙江的妹妹画大饼:“等考上研了,以后就荣华富贵享之不尽。”豪华班和普通班的区别就是,她们坐在前面的沙发上,我坐在最后面的硬椅子上。

  我还去蹭了几家英语辅导班免费试讲,老师都会亮几手绝活,核心要点大同小异。我高中英语经常考全班第一,底子还可以,所以这个钱就省下了。

  省下的钱买了一件299元的真维斯羽绒服。我体弱畏寒,以往每个冬天都被冻感冒好几次,也舍不得买感冒药,就那么硬扛着。

  考研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,我每天穿着那件暖和的大红羽绒服上自习,晚上回去,路上也不会冻得拱肩缩背。

  没有换洗的,考试结束后,羽绒服口袋两侧已经黑得发亮,但好在我一次都没被冻感冒。

  很多不差钱的考研党会外出租房子,我不会有这种奢望。而且这也是一种磨炼的机会,一场考研下来,我练就了“自动屏蔽心法”,只要专心静气,瞬间可以如入无人之境,受益终身。

  宿舍当然是很乱的,其他女生要么围着看电影,要么喊其他男生过来打牌,乌烟瘴气。

  学校规定,晚上9点半锁教室门,我特地再换一间自习室学习另外一个科目。走在路上,几分钟的凛冽寒风,正好可以把头脑吹清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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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天的学习全部结束后,校园的路上响着我疲惫又不肯停下的脚步。我的书包里放着一包大白兔奶糖,累得想哭的时候,随时拿出几颗,甜到齁的时候就喝白开水冲一下。已经甜过了,就不好意思哭了。后来,几颗蛀牙成了我的考研纪念品。

  如果宿舍已经安静了,我就立刻休息;如果还很吵,我就继续看书。夜深后,我的头脑已经混沌了,就改看轻松的文学名著。

  根据真题分析,我断定报考的学校非常注重考查学生对原著的理解和思考,只看文学史是拿不到高分的。

  后来上了考场,有一道综合大题出得非常刁钻,要求结合古今中外的名著畅谈一个指定的主题。但凡少看一点原著,写出来的答案就会带有缺斤少两、偷工减料的既视感。我在考场上双手合十,“苦心人,天不负”。

  去面试,我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,一出站就为玄武湖的一池碧波倾倒。“人生只合金陵死”,我要留在这儿。

  坐1路车到鼓楼,经过热心人指点,我从东侧门进入校园。清晨宁静,柏木幽香,是我喜欢的。

  到了文科楼,有一位阿姨在打开水,我一改平时的怯生,大大方方地问阿姨讨了一杯热水,仿佛很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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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记得4年前我去本科学校报到,办完入学手续,不停地跟送我上学的表哥说:“我觉得这里好陌生。”现在想想,也许,这世上有的人,有的地方,真的让你一见如故。

  人生永远是诗意和苟且的并存。交完80元面试费,我马上回到现实,开始计较起钱来。到学校招待所问了一下价格,最便宜的120元一天,不带洗手间。

  我只有800元面试经费,火车票250元一张,往返路费500元没有了。

  剩下的,我要准备4天的吃和住,还要交几十元的体检费。

  我把行李放在一棵雪松树下的长凳上,想着来面试的不见得人人都住得起招待所,肯定有跟我一样穷的,也许她们能找到更便宜的住处。

  拖着行李返回文科楼,电梯门一开,迎面是一个面如满月的女生,笑语盈盈,旁边站着一个瘦高女生。

  “你们也是来面试的吗?”我问。那女生笑说:“我是研二的,她是来面试的。”我赶紧叫学姐,又问哪里能找到便宜的住处。学姐说:“跟我走吧,正好我要送她过去。”她指指那个瘦高女生。青岛路上的大通铺架子床,25元一天。

  路上问起来,学姐当年的考研分数和我一样,都是369分。来南京前,我根据选修课上学的《易经》,给自己算了一卦,说出门有贵人相助。贵人应该就是这位学姐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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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十几年过去了,那个穿得像捡垃圾的考研女生,如愿以偿,留在了南京。当然,并没有像那个画大饼的女生说的那样大富大贵,只是看惯了玄武湖边堆锦叠绣的晚霞,应接不暇的繁花,还有热情干饭的鸟儿。就冲这一点,我觉得当年考研也是值得的。

  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“读者”(ID:duzheweixin)。作者:系舟。值班编辑:张傲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