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高考落下帷幕后，2023年研究生考试时间安排以及报名流程也已经公布。随着报考人数的增加，各类考试竞争已经白热化，上岸越来越难，二战、三战屡见不鲜，考试钉子户时有出现。
33岁的袁博就是考研钉子户中的一员。
从2012年起，他一共参与了十次研究生考试，前三年目标是江南大学视觉传达，最近七年是淘汰率高达90%的清华美院视觉传达专业，未曾到过复试环节。最有可能“上岸”的是第八年，他觉得自己一切都准备好了，理论，技法，甚至是桌椅，温度，他都摸索得门儿清。结果写答案时填错了地方。
这是破釜沉舟的十年。为了考研，他一直住画室，卧室由卫生间改建而成，与相处五年多的女友分手，娱乐生活几乎为零。
为了更好地讲述袁博的故事，我们在去年八月、今天六月两次对他进行专访，走进他的画室，也走近他的考研十年。
袁博告诉我们，这些年来，他身边的朋友陆续离开北京，成家立业，买车买房，他只做了这一件未竞的事。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他三十出头，觉得人生只有期盼，毫无遗憾。
1 从陪考到死磕
虽然我在大学读的是美术相关专业，高中、大学期间在广州美院学了蛮久，毕业后也在从事设计工作，但我最开始考研其实和梦想没太大关系，纯粹是为了陪我女朋友。
2012年，她想提升一下学历毕业后去当老师，下定决心要考研。但是因为专业不太好，特别缺自信。我一想，这样不行。我画画能力强一些，索性就陪着她一起考吧。
但我可不是每天送水送饭陪聊的那种陪考，我是真的每天和她一起泡图书馆，备考、报名、考试一路陪伴。考到第三年，她妥协了，放弃浙江大学，接受调剂去了温州大学读研。我先去了上海工作，然后为了考试方便，就来了北京。
这些年里，自我介绍的时候我经常跟别人说，我是自由职业者。这样说也没问题，我在北京有个小画室嘛，平时就教教美术，偶尔接点私活，日常收入主要来源于此。但除了我爸妈和我弟，世界上没多少人知道，十年了，我还一直在偷偷考清华大学的研究生。
说起来好像挺夸张的，连续考十年哎，别说别人，我自己听着都有点吓一跳。但是真的身处其中，其实你是没有太大感觉，你甚至不觉得坚持下来是一件多难的事情。老话说“事不过三”，但等到你考了四次，就会觉得五六七次也很近了，八九次也不远了，十次，一转眼就到了。
这么多年，其实我对考试的好多东西都挺熟悉了，答题技巧、考场甚至是桌子、板凳、温度。我平时也会去清华美院旁听，考试的地方就是听课的第六教学楼，我知道怎么走最近，穿多少衣服合适。考试的时候，有男生怕饿了影响发挥，一直在我旁边吭哧吭哧吃那个士力架。我不用这样的，我知道大概吃多少东西状态好、不会困。
备考的艰辛其实不算什么的，最痛苦的肯定是成绩出来的那一刻。有时候你感觉你的分数已经够了，但是就是达不到拔尖，你哭都哭不出来了。
第九年出结果后我是真有点绝望了。我觉得自己花了好多心思，答题技巧啥的各方面感觉都没问题了。考场上一看题目更放心了，觉得怎么这么简单。没想到得意忘形了，当时一激动咔咔写完了，后来才发现答错地方了，但时间已经不够了。
你感觉一条腿已经迈进去了，结果又退了出来。
但是伤心也只会持续半天。真的难过是这样的，你没办法一直沉浸在痛苦中，你会不敢相信，不断反问自己“为什么为什么”。然后半天后，立马再偷偷把书拿出来，重新整理笔记。
对于一些人来说，可能去清华是学习、工作或是参观游玩。但对于我来说，每次12月底去清华考试就像是我的一个期末总结。期末考试完了，这一年才算是过完了。
2 我笨吗？傻吗？怪吗？
2021年的时候，清华校报写了我的故事，发在了官网上，学校的老师、画室的学生还有好多不认识的人都一下子知道了这个事情。
其实还挺尴尬的，本来是偷偷摸摸的事情嘛，突然搞得人尽皆知。很多负面的声音也出来了，觉得我能力不行，对不起父母，笨，父母养你不容易之类的话。
有人问我，“你是不是天天闭门造车啊，把自己关房间里画画看书，根本不知道真实的情况？”
袁博熬夜复习考研政治知识
真不是这样的。
最开始的时候，我觉得光看参考书，清华和我之前考的学校有点像，估计考题也差不多。后来才知道其实差了老远了，根本就不一样，所以前面几年其实根本就不是没考上，而是方向完全不一样。
我英语比较菜，所以后来还报了班从零开始学日语。大概从第五年开始吧，才有了明显的提高。
疫情之前，我每个星期都会去旁听研究生的课程，清华美术学院的研究生课程好多我都听过，跟他们一起上课学习，这十年来各方面还是有提高的。
但是考试其实是有一定套路的，你比如说第一笔调什么颜色，第二笔调什么颜色，按这个套路走下去两三个月就可以出高分的作品。但我不愿意这么做，我想自己去挑战一些东西。我喜欢画自己不擅长的东西，哪怕是在考场上，一成不变太没意思了。这也是为什么，我前几年一直没考上。
现在我妥协了一些，会画一些老师喜欢或是比较模板化的东西，所以成绩总体比较稳定。但是我肯定是会坚持我自己的创作的。你知道，考试有时候是会扼杀艺术的。
狗狗梵高陪伴袁博工作
在清华旁听的时间长了，其实我能感觉到，那里也并不是高不可攀，努力努力其实可以达到的。我的画室以前面试过一些刚毕业的学生，我知道他们的能力也就一般，也有短板。和他们相比，我的短板可能就是外语，还有答题技巧上没有他们那么懂套路，但我的优点是我画得还行吧。
很多人的评价我现在都没那么在意了，他们说他们的呗，已经不值得一提了，我的人生不可能为那么几个人而做出改变。
唯一可能会触动我内心的，还是家人的意见吧。
有一次出了成绩后，我爸跟我说了一句话。他说，“你是不是没努力？”我当时就很生气，也好委屈，不由自主就流眼泪了。
我觉得他肯定说错了。我挺努力的。但是你知道，不是说只要你努力，就能拿下清华、拿下北大，哪有那么简单啊？有时候你感觉你离清华只差了一点点，其实差了好远。
3 “这十年我一直生活在‘疫情’中”
这十年我过得总体其实还好，但真要细数起来，也失去了一些东西。
最明显的就是基本上没有任何社交了。这方面我其实觉得还好，我只是不愿意天天去看电影，去喝酒或干嘛这些事情，我只是用了别人娱乐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，社交没了就没了呗。而且我也不是完全不和人沟通，在我这里学画画的人，有学生也有成年人，好多西二旗互联网公司的，我们平时也会交流。只是一直没有谈恋爱而已。
我和当初的女朋友，从她开始读研就渐行渐远了。
当时她在温州，我在北京。刚到北京的时候我身上只剩700多块钱了，住在同学家，三个人挤一间房。后来虽然开了画室，收入最多就是维持生活，没有房子、车子，什么都没有，考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功。女朋友觉得年龄越来越大，希望我找个稳定的工作，以后结婚过安安稳稳的日子。但是我不想放弃，后来联系就越来越少。
可能我也有自私的一面吧，但是我当时想，算了，路不一样了没必要再继续下去，我也不想把她拖得年龄好大了再分手。但还是很难过，自己偷偷哭了好几次。因为从大学开始，在一起五六年，因为路不一样了，不得不分开。
经济上确实有遗憾。
我从2015年开始在北京开画室，名下一共三个画室，因为疫情目前只有两个在营业。这么多年了，按理说应该收入还可以吧。但是并没有，很多赚钱的方式我都推掉了，我就一门心思在为我的考研腾出时间，算是破釜沉舟了吧。
之前有人问我，“疫情对画室有没有影响？会不会影响生意啊？”我其实有点没法回答。
因为我这十年，相当于一直都生活在“疫情”中啊。我一直住在画室，卧室是卫生间改成的，只能放下一张一米半宽的上下铺，上铺放衣服杂物，下铺是床褥被子。平时也会自己做做饭，简单吃个西红柿鸡蛋面之类的。
袁博有时会给自己做点简单的饭
我挣的钱顶多维持我的生活，每天尽可能减少开支，从没有暴富过。偶尔接几个商单赚了一点钱，就会出去“奢侈”一把玩一下。但总体一直是这么平淡地过着，一直生活在困境里。疫情对我肯定有一定影响，但没那么大。
但这种清贫的感觉也挺好啊。
每天不睡懒觉，八点起来，早餐是一杯牛奶加三片吐司面包，然后去小区楼下的健身器材上锻炼半个小时，做50个仰卧起坐，100个深蹲。锻炼结束回到工作室后，复习一下前一天的笔记，然后开始当天的学习任务。我现在每天上午还会练一个小时的字。因为一个朋友告诉我，字丑还挺影响分数的。
每天就是画画，看书学习。你没有钱，没有社交，没人有求于你；不用担心减肥，反正你没有大鱼大肉，也胖不起来。很多外在的烦恼都没有，很自律，知道自己每天要做什么。
唯一的不足就是苦一点、闷一点。但是也没关系，我挺开心的呀。
4 艺术这条路
很多时候我都在想，可能是命中注定，我就是要走艺术这条路。
小学的时候学校特别远，要跋山涉水过去，三年级我就住校了。你想想多恐怖啊，学校一般都建在坟墓上面，校园里也没啥路灯，一放学大家都走了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就自己呆着。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画一些简单的漫画、卡通画，画画对我来说，可能是缓解孤独的一种方式吧。
另一个有点命中注定的是，我的手。
我觉得我应该是特别完美的一个人吧，好多人都认为我长的就很适合去当官，五官端正，手指修长。唯一的缺点就是，手指伸不直，考公务员、当兵啥的不太合适。
后来我爸带我去县医院治疗，但是当地医疗水平也不高，医生以为把皮割开就好，没想到割开后皮不够，又从肚子上割了肉补上去，动了三次手术还是肿得老高。大概是筋断了没接上吧，现在就弯不了了。
那时候我大概十三四岁，当时就在想，这下，我只能彻底从事艺术了。
高考的时候，报的都是中央美院、清华美院这种类型的，其他综合类的985、211学校都没报几个。但是文化课不太好，专业课也一般，考了三年，后来上了湖南的一个二本。
袁博的画室也是他的家
其实那个时候心里就总有一个不甘的东西在。我知道我们艺术专业，可能文凭也没那么重要。但是设计或者绘画也不只是看技法，理论知识、对艺术的品味、你个人的修养沉淀，都很重要。所以不管是高考还是考研，当然都希望能去更好的地方，更好地学习。
这些年也有人跟我说，觉得我已经很厉害了，和清华的学生上同样的课，认识同样的人，区别只是没有个证书而已，不明白为什么我还是要一直考。
但是我觉得，考不考上还是不同的，你真正去上学和你只是旁听还是不同的。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同，等我真正考上了，我再把区别分享给大家。
我目前的想法就是，第十年不行，那就十一年，十一年不行，那就十二年、十三年、十四年、十五年。如果真到了十五年，即使还没考上，那我觉得我至少会达到让导师眼前一亮吧，能力、专业、名气，应该都不比美院的学生差吧。那个时候和导师，可能也不只是师徒，而是合作的关系了。
我虽然看上去年纪比较大了，做的事情特别单一，但我就是这样，从初高中学艺术开始，后来做摄影师、做插画师、设计师，一直都在艺术这条路上。
人生嘛，怎么过都是过。我这样不也挺有意思的吗？至少我是按照我自己内心的一路走下来的。
文章转自北京青年x凉子访谈录同名公众号：
第十次清华考研失败了，我会考第十一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