考研二战那一年,我和一个卖炒粉的陷入了暧昧关系

考研二战那一年,我和一个卖炒粉的陷入了暧昧关系

四月的广州已经很热了,姬云霞每天中午睡醒头发都浸得半湿,出租屋的老式空调嗡嗡响,聊胜于无。她懒懒地倚着床,将窗帘拨开一道缝隙,果然,小波准时出现在院子里。

他身边摆着几个大塑料盆,里面是豆芽和一些青菜,小波干活很利索,姬云霞就这么看他洗了一盆又一盆的菜,看他将调料罐子摆好,将小推车擦得锃亮,看他推着小车晃悠悠地拐出巷子。

“波仔炒粉”在附近很有名,他长得有几分像周柏豪,总是穿一身假的Champion或者MLB,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,穿什么都精神。小波在一堆扎着油腻围裙的摊主中十分显眼,熟客见了他也总爱聊几句。

“波仔,炒粉唔错,喺边学嘅手艺啊?”

“悬崖下嘅阿公啦,佢畀我一本秘籍。”小波颠勺也有一手,手腕摇动,又稳又有力,火舌燎起来,笼着烟,粉就很有锅气。

“来份炒粉,多加个蛋。”又来了一位食客,小波摆了摆手:“卖完啦,明天再来吧。”食客眼睛很尖,看到桶里还有泡好的粉,顿时不乐意了。小波忙说:“最后一份有人要了。”

月上中天,街上的人少了很多,小波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摊子,姬云霞站在他跟前,问:“老板,收摊了吗?”

小波咧嘴一笑:“这不巧了嘛美女,正好还能再炒一份。”

姬云霞不常来小波的摊位,虽然从她住的地方走过来只要十分钟,但十分钟可以背一篇英语作文,她备考的时候总是分秒必争。云霞专注地看小波炒粉,小波的手腕更稳了,一团粉上下翻飞,十分卖力。

“还是打包?”

“不了,我今天在这吃。”

小波挑眉,觑了她一眼,重新支了张小桌子。“你那个什么考试,考完了吧?”

云霞“嗯”了一声,埋头吃粉。

小波赞道:“牛逼啊,是不是以后我去你学校门口炒粉,也有人罩了。”

云霞抬头,想从小波脸上看出点什么,只见他眉毛上扬,眼里全是赞叹,看上去着实真诚。她在桌下踢了小波一脚,说:“罩什么啊笨蛋,我是考研,又不是去做校长。”

“我复试又被刷了。”她闷闷地说。

云霞今晚接到了家里电话,听到那端又絮絮叨叨地说起邻居家的小慧都结婚了,亲戚家的倩倩销售干得好,每月光提成就好几万,回家有什么不好,稳定还离家近,你看谁谁家的孩子在外漂了几年不还是回家了吗……一句“我再试一年”哽在喉咙,最终还是没说出口。

“哎,我今天也倒霉,只赚了两百多。”小波也垂头丧气。

云霞放下筷子,扫码付了钱,“吃饱了,走了。”她脚步很快,小波在后面叮叮咣当,推着车一路小跑,喊道:“怎么走这么快,亏我还特意等你到现在!”

小波租的是间半地下室,从窗户望出去,只能看到半截小院,他把推车停在院里,蹲在地上抽烟,对面是栋破旧的居民楼,二层左起第六个窗户是云霞的房间,又过了一会儿,窗户亮了。小波这才狠吸两口烟,哼着歌,开始洗洗涮涮。

这片城中村治安一般,小波第一次遇到云霞时,她只身一人走在巷子里,脚步匆匆,小波和她顺路,也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缀着,可云霞不知是不是害怕,越走越快。这时一个骑自行车的阿伯路过,在擦肩而过的一瞬,他狠狠揉了把云霞的胸口,云霞吓得一声惊叫。等小波跑过来时,那位阿伯已经被云霞一脚踹翻了自行车,他一条腿被压在车轱辘下,头上身上浇的全是炒粉,嘴里“哎哟”着直哼哼。

云霞打开闪光灯,对着阿伯拍了几张高清照片。小波震惊了,他竖了个大拇指:“好身手!”云霞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,说:“我要报警了。”

小波忙说:“我可以做个人证。”

“就是这粉可惜了,最后一份了呢……”

当时小波刚从工厂出来,随便租了间便宜的房子,想摆摊卖东西,遇到云霞后,他决定就卖炒粉。

做买卖很不稳定,下雨天时,一晚上也卖不出去几碗,有时候赶上文明城市,一连好多天都出不了摊。在工厂时虽然累,但每月工资也能稳定开到六七千。云霞问他,好好的厂里不待,怎么跑出来摆摊呢?小波说,你不也一样,好好的家里不待,跑到城中村租房备考,一考就是两年。

都是为了上岸,云霞和小波说。小波嘟囔着说,什么上岸,我听不懂,我就不想在厂里待着,跟你不想在家待着一样。

小波在床上翻了半宿,才想明白云霞是生气了。可是为什么生气呢?她复试被刷掉很难过,他一天赚得少也很难过,都是一样难过啊。还是云霞觉得,她的苦闷是自己不能比的呢?

天亮了,小波起了个大早,在推车上倒腾了一会儿,推着改造后的小车支开摊子。

“波仔,新招牌唔错啊!”

小波嘿嘿一笑,“以后还有更多呢。”

晚上磨蹭到12点,云霞还是没来,小波垂头丧气地推着车回去,没想到正好遇到云霞,她拎了份饭,小波说:“今天宵夜吃螺蛳粉啊。”

云霞没作声。

“螺丝粉老板也会给你多加个蛋吗?”小波手里开开关关,推车上的招牌明明灭灭,云霞被上面新加的两行字吸引了目光。

背弃了理想/谁人都可以/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。

“招牌不错。”云霞说。

小波顿时又高兴了,他模仿Beyond唱了两句,说:“好听吧?”他似乎还想说什么,可还是没说出口。

云霞心中了然,她点了点头,又晃晃手里的饭,说:“去你那吃?”

小波一愣,嫌弃地摆摆手:“吃完屋里全是臭味儿,你这是来祸祸我了啊。”

最后,小波在院子里支起小桌子,他在一边收拾锅碗瓢盆,云霞坐在旁边吃宵夜。“你这几天出来得挺勤快啊,不学习了?”

“月底房子到期,我就走了。”

小波手里的盆掉在地上,发出巨响,嗡得人耳朵发晕。他回头问:“你说什么?”

“我说,我要离开广州了。”云霞的家人催得紧,考完试后,她在出租屋里躺了一个多星期,再也躺不下去了。她考研考了两年一无所获,以她不入流的大学文凭,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。云霞瞪着天花板上的霉点,这间不足10平米的出租屋又潮又旧,蟑螂乱飞,每个月租金相当便宜,但是再便宜,也需要家里支援,她是时候回家了。

小波说:“还没上岸呢,就回家吗?”

“你知道什么是上岸嘛……”云霞小声嘀咕。小波擦了把手,居高临下地看着云霞说:“这有什么不知道,等你考上了就是上岸了呗,等我的摊子赚大钱了,我也上岸了,都一样。”

小波总说他们都一样,云霞从来都不置可否。在她看来,小波虽然长得有几分帅,但也仅限于此了,如果不是看他为人还算靠谱,他们连这样一起说话的机会都不会有。

“你以后会每天来照顾我生意吗?”小波说:“我每天都会换招牌呢,来看嘛。”

云霞说:“喂!天天吃粉会吐的。”

小波说:“来我这,晚上我打火锅给你吃啊。”

云霞说:“有时间的话。”

小波说:“你又不备考了,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吧。”

云霞横他一眼:“你就无所顾忌是吧。”

波仔炒粉越来越出名,三条街外都知道这家炒粉摊子,老板很帅,爱唱歌,每天招牌上的歌词都不一样,如果能把招牌上的歌唱出来,还有机会免单。云霞一次也没有去过,但她却从窗帘后看到了每日歌单。两人似有默契,小波每次走到她的窗下,就会打开招牌上的灯,洗刷的时候,招牌也在唱歌。

贪心的晚风/竟敢拥吻她/将她秀发温柔每缕放下。

云霞笑笑,熄了灯。

招牌也灭了。

距离云霞离开只有10天了,小波给云霞发消息:今晚来吃宵夜啊。

云霞回:啊。

小波问:啊是什么意思?

云霞说:好。

晚上,听到楼下的动静后,云霞才出门。小波煮了两碗麻辣烫端出来,云霞看着停在院子里的推车,问:“你招牌上的字怎么一会儿功夫又换了?”

小波很得意,故意问:“你怎么知道我刚换的,是不是在楼上一直偷看我来着?”

云霞淡淡道:“嗯,下楼前看了一眼。”

小波被泼了一盆冷水,翘起的尾巴又老实收好。

“这是什么歌,歌词好像没见过。”

小波清了清嗓子,念道:“温柔/是慢慢靠近,情书/是每晚的宵夜,成人礼/是接受摔个跟头。”

“怎么样?”

云霞笑着摇摇头:“不怎么样,你自己写的吧?”吃人嘴软,云霞看着小波丧着脸,又挑起话题,问:“小波真厉害!看起来你很热爱这份工作。”

小波心想,我爱的何止是摆摊,这么笨的人到底怎么才能考上研啊。

他说:“那当然了,比在工厂好多了。”

在厂里,他只是一颗螺丝钉,像一个需要吃喝拉撒睡的机器人,穿上防尘服后,他连名字也失去了,每天十几个小时的站着,每天有十几个小时都在死掉,他喜欢穿潮牌,喜欢运动鞋,喜欢跟人瞎聊,他想站在一个有人能看得到自己的地方。

“炒粉的时候,每一位食客都看得到我,这多酷。”小波挑眉,虽然每月挣得少又辛苦,但值了。

云霞赞道:“说得好,我觉得你早就上岸了。”

小波耸耸肩,虽然不知道云霞什么意思,但这话听着舒服。

云霞回去的时候比来时更郁闷了,她躺在床上,又动摇了,怎么选?她真的要走吗?要回到看不到希望的老家吗?

时间过得很快,她频频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,像是怕她变卦般,家里逼得越来越紧,连工作和相亲对象都给她找好了,只等她一回去就去上班,去相亲。

任她们多漂亮/不及你矜贵。

云霞拉上窗帘,有点烦。

“你好,我是黄阿姨介绍的。”微信突然弹出来一个好友申请。

又过了一会儿,好友申请多了句话:接受啊,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。

云霞假装没看到,到了晚上,大概是黄阿姨介绍的人告了御状,她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,直数落了她半个多小时,云霞把电话扔在一边,里面还在絮絮叨叨,她却越听越愤怒,“砰”得一声甩上门,床上的手机还在喋喋不休,房间里却空无一人。

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,小波今晚收摊早,已经洗过澡准备吃饭了。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,他一开门,云霞浑身湿透地站在他面前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没带伞。”

小波给她递了条毛巾,没敢看她。“我这有伞,借给你用,记得还啊。”小波心想,有借才有还,一来二去的,很不错。

云霞说:“钥匙丢了。”

小波说:“那怎么办?出去开间房先凑合一晚?”

云霞说:“手机也丢了。”

小波挠了挠头:“还有这么笨的人啊?还丢什么了?”

云霞咬了咬牙,上前一步,揽住了小波的腰。

身上很重,陌生的感觉让云霞有些恍惚,她感受到了小波,感受到小波双臂撑在床的两侧,云霞的手无措地抚过,他胳膊上肌肉紧绷,像块坚铁般有力。小波的喘息声越来越低,低到云霞能闻到他温热的鼻息,她紧闭着眼睛,睫毛抖啊抖,小波像弦一般的胳膊慢慢放松,一只手覆在了云霞的小腹上,像一面鼓。咚,云霞的心脏猛地跳动。那只常年颠勺的手心有几处老茧,划过皮肤时,她一阵战栗。小波的手往上游走,鼓点紧密。云霞身上猛地一沉,小波的重量全都压了上去,一股油烟味直往鼻子里钻。

小波已经洗过澡了,可他每天要炒许多粉,身上的油烟味怎么都洗不掉,就像他总穿的假潮牌,这些是小波的符号。云霞脑海中浮现出小波站着颠勺、炒粉的模样,突然睁开了眼睛,她盯着小波的脸,看得小波有些不好意思,可他却不知道,云霞已经回过神来,此刻心中满是后悔。

“任她们多漂亮,不及你矜贵。”小波沉着嗓子哼唱着,他说:“云霞,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。”说完,他凑过去想亲一亲云霞。

云霞下意识偏开了头。

两人都愣住了。

小波直起身子,想看云霞的眼睛,可云霞别过头,怎么都不肯扭过来,她的眼角湿漉漉的。

云霞在哭。

小波慢慢起身,他有些无措地看着蜷缩的云霞,良久才说:“你在这好好休息吧,我出去对付一晚。”

云霞身体僵直着,不知是羞愧还是什么,她的一时冲动,不仅毁了两人的友谊,还伤害了小波。

她竟把和小波在一起当做一种惩罚。

直到云霞搬家那天,两人都没再见过面,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断了联系。

云霞从城中村搬到了一个半新的小区,这里治安很好,居住的大多是已退休的阿公阿婆,小区的花园里小朋友吵吵闹闹。她拉开窗帘,窗外是一排排居民楼,这里离夜市街很远。

家里还是没有放弃劝她回来,云霞跟他们说“再试一年”。她找了份工作,白天上班,晚上备考,彻底断了家里的经济支援,不管是再试一年,还是两年,她都自己说了算。偶尔云霞看书看得脖子酸痛,仰头活动着肩颈,目光便会落在墙上那张字上。

背弃了理想/谁人都可以/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。

小波的房间里有无数张字,他的歌词经营计划开展得很不错,招牌上的每首歌都是回忆,小波妥善地存着每一天的回忆,云霞做了一回贼,那晚临走前,带走了这幅字。

云霞觉得小波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,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里挣扎着上岸,只不过有人在懵懂地横冲直撞,仅凭直觉,但大家都是一样的,就像小波常说的,“我们都一样”。

冬去春来,又是一年春天,云霞今年也进了复试,她现在住得离学校很近,晚上下班了,还能进来看看考点,虽然她看过许多次,但仍然很有兴致。

学校门口熙熙攘攘,各色小吃挤在西门,有家小摊生意最好,围了几层年轻的学生,最里面还不时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。

云霞顿住脚步,她抬头望过去,波仔炒粉的招牌正亮着。

小波的生意还是很好,他戴了一顶棒球帽,颠勺的手腕还是那么稳,一份份炒粉出锅,食材也所剩无几。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,早早留出了一份粉。

周边人渐少,波仔炒粉摊前空了出来,云霞看清了招牌上的小字。

春天该很好/你若尚在场/春风仿佛爱情/在酝酿。

云霞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,她还欠小波一个道歉,要过去吗?云霞犹豫着。

“崔小波!”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云霞的思绪。

小波一回头,却没见着人,他熟练地反手一勾,藏在他身后的女生被他捉到身前,他揉了揉女生的头,被女生臭骂一顿。

“哇!你一手油还摸我头发!好大的狗胆!”

小波嘿嘿一笑:“饿了吧?我给你留了饭。”

他炫技一般,稳稳地颠勺,火舌撩起来,烟气笼罩着,让人看不清。

“哇!好厉害!”女生看过很多次,还是很捧场地鼓掌大叫。

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,远得听不清了,木棉花开得正好,红灿灿得像大片晚霞,云霞脚步轻快,边走边哼唱。

初春中的你,撩动他幻想。

就像嫩草,使春雨香。